我的蟋蟀,请你晚点来
空河
①我总能碰见蟋蟀。
②我家在二十五楼,离绿化带很远,离种花人家的阳台也远。门窗时常紧闭,但就是会从客厅的某个角落里突然蹦出一只蟋蟀,小小的、黑褐色的,沉默地歇在木地板上。
③我对蟋蟀的处理方式,可能更人道一些。在胆子大的时候,我会努力用扫把将它赶出家门,希望它学会从安全通道下楼梯,重新回到土地上。碰上不合作的蟋蟀,我便敞开阳台门,期待它怎么来就怎么回。
④在我的家乡,传说逝去的人如果想回家看一看,就会变成蟋蟀,因为它小而常见,行动又迅速,回家偷偷看上一眼,过夜就会离去。
⑤这个奇怪的说法是妈妈讲给我听的。夏日夜里,我们常常大开着窗户看电视。一天晚上,电视机后面突然传来蟋蟀的叫声。妈妈在电视机后面找来找去,直到那只蟋蟀自己蹦出来,落在窗户边上,半透明的翅膀不断抖动。我吓得跳上沙发,催促妈妈快赶走它。
⑥妈妈笑了笑,找来塑料袋,轻轻地把蟋蟀一兜,望着窗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换了鞋下楼,把它放到小区的绿化带里。如此大费周章,并不是城市居民对待恼人生物的惯常行为。这时,妈妈便给我讲了那个奇怪的说法:“到家里来的蟋蟀和蚂蚱,都是记挂着你的逝者变的。”可是这个说法太单薄了,我笑她迂腐,并没有放在心上。
⑦又有一次,已经入冬,客厅的窗户也不常开,一只蟋蟀忽然出现在客厅正中央。那是一只特别的蟋蟀,个头儿很大,而且是灰色的,灰得像老人的头发。妈妈盯着那只蟋蟀看了很久。蟋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走到那儿就已经耗光了力气。
⑧妈妈开口时声音很轻,她对着蟋蟀说:“爸爸,是你来看我了吗?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你往前走吧,别再担心我们。”
⑨那是个有些荒诞好笑的场景,但我缩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因为妈妈的声音太柔和、太真挚,好像外公真的坐在客厅里,正面对面地听着。
⑩外公去世得早,很突然,送进手术室前就已经昏迷,没能留下一句告别的话。留下来的,只有藏在妈妈钱包里的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⑪有一年夏末,我回老家看望外婆。外婆一个人住在山里,田里遍地都是活儿。她干活儿的时候,我便一个人在家,看电视或者坐在院子里看书。那只蟋蟀出现的时候,我像有种特别的感觉,抬了抬头。
⑫蟋蟀离我大概三米远,停在院子里的一小块苔藓上,触须轻轻地摇动着。我屏住呼吸,悄悄站起来,而它跟着我微微动了动。我突然想起妈妈的话,慢慢走到另外一边。那只蟋蟀竟然也转了过来,头一动不动地冲着我。
⑬我静默地杵在那儿,有两个字悬在我嘴边,却迟迟没有说出来。外婆回来的时候,我赶忙指给她看那只奇怪的蟋蟀,又说起妈妈告诉我的传说。外婆怔了一下,而后拍着我的肩膀笑道:“别怕,别听你妈胡说,外面太阳晒,快进屋去。”她径直走进里屋,对着外公的遗像念叨起来。
⑭几年后的秋天,我去日本出差。我趴在小桌前看文件,一抬头时,只见一轮明亮又清冷的圆月,静谧美好,却悬在他乡的夜里。我正要低头,瞥见一点儿黑色,窗台上竟然停着一只小小的蟋蟀。
⑮我已经格外熟练,用便利店的口袋把它套进去,打一个结,拎着下楼。我走到河边,把口袋轻轻地抖开,蟋蟀趴在袋子底,一动不动。“走吧,”我小声对它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中文,认错人了呀?”
⑯草丛中各种虫鸣此起彼伏,夏夜晚风送来身后游人的笑声和食物的香气。我蹲在月亮底下,它朗照着我,我看着蟋蟀。终于,它猛地一跳,消失在黑暗里。
⑰我没有起身,而是拿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叫她去阳台上,和我一起看月亮。
⑱我的蟋蟀,请你晚点来。
(选自《知识窗》,有删改)
时间 | 一个夏天的晚上 | 入冬时分 | 有一年夏末 | ③ |
故事 | 母亲把蟋蟀放到绿化带,并告诉蟋蟀的传说。 | ① | ② | “我”在日本看到蟋蟀,放走了它。 |
①我静默地杵在那儿,有两个字悬在我嘴边,却迟迟没有说出来。(请分析加点字的表达效果)
②外婆怔了一下,而后拍着我的肩膀笑道:“别怕,别听你妈胡说,外面太阳晒,快进屋去。”她径直走进里屋,对着外公的遗像念叨起来。(既然外婆认为妈妈在胡说,为什么又要对着外公的遗像念叨?)
①朱德《回忆我的母亲》
②朱自清《背影》
背影(节选)
朱自清
①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②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座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过;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只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③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弄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 , 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④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唯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炭火好似故人眸
李丹崖
①北风劲吹的日子,若是偏逢铅灰色的天气,旧时,在乡村,很多人家会拿出来炭火炉子。那种黄泥烧成的炭火炉子,中间用钢丝捆作的炉箅子,上面架住的是通红的炭火。冬深近炉,人心生暖。炉子上,通常煮着红枣雪梨茶,也煮着羊骨头粉丝,或是地瓜粥……
②有一年冬天,牛肉特别便宜,走街串巷的都是卖牛肉的人,那一年,我清楚地记得,祖父买了很多牛舌、牛肺,洗净了,与佐料一起放在砂锅里来炖。那时候,三叔的三间堂屋刚刚建好,还没有做隔断,那香气,三间堂屋里香了三天,还没有散去。我至今记得祖父煮那锅牛舌牛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火柴点燃一根树枝生着炭火,颤颤巍巍地倒入清水,水沸后,他又吸吸溜溜地放入那些牛下水(吾乡喜欢把牛杂称之为“牛下水”)。外面天寒地冻,祖父用压水井里的水来冲洗那些牛下水,还有香菇干。井水来自地下,冒着热气,并不凉,北风一吹,寒气却朝人的骨头缝里钻,祖父双手冻得通红,直到进了屋,把食材下了锅,偎着炉火,心思才定下来。祖父给我发了一双筷子说:“等着吧,一会儿就可以吃了。”我眼巴巴地盯着那炭火,火舌明明灭灭,在温暖的室内,看得人昏昏欲睡,冷不丁地,沸水顶开了砂锅的盖子,呱嗒——我一激灵:“可以吃了吗?”祖父笑了,“快了快了,别瞌睡!”
③不知道砂锅的盖子“呱嗒”了多少下,我的鼻孔都被香气撩得幽深缠绕了,终于好了。我至今记得那滋味,爽脆弹滑的牛舌,嚼起来噗嗤噗嗤的牛肺,酣畅的菌子的香,还有一两块面面的胡萝卜,吃得人大汗淋漓。砂锅吃完了,祖父用纱布裹着砂锅的两只耳,端掉,放在旁边的木板上,炭火将近萎了,却红彤彤的,把祖父的眼睛映得通红,他把一把火钳横放在陶炉上,事先洗好的地瓜一一横放在火钳上。不多时,地瓜的甜香开始再次霸占我们的鼻孔。烤了一半,把地瓜翻了个身,接着用萎火再烤另一半,直到地瓜滋滋冒糖稀,用纸板包着地瓜拿下来,顾不上放凉,我就拿起一只,撕开地瓜皮,用筷子掘着吃。蜜甜的地瓜烫牙,在吾乡,把这样新烹好的食物称之为“烫牙香”。祖父要我“慢点吃”,他满脸堆笑,眸子里闪耀着如同那个冬日炭火一样的光芒,那光芒,直至我在键盘上敲下这段文字,依然在闪烁。
④祖父已经离开我二十多年了,他在一个冬日,拖着一车药材,和邻居一起到城市去卖药材。路上,因突发心脏病永远离开了我们。那个冬日何其冷,我在祖父身边看着长明灯闪耀跳动,泪光中再次看到他炭火一样的眼眸。
⑤不知何时,炭火消失了一段时间,鲜有人问,似乎有十余年,在乡间已经没有人会烧炭。近些年,炭炉在城市里风靡,竟然转入此中来。城市人大都用炭炉煮茶,老白茶、普洱、秋葵花、陈皮等,如今的炭炉做得更好看,好有一些古诗句,类似于“客至炉上火,邀取小红泥”“寒夜围炉宜煮雪”等句子。因为一个茶局,我在老城中心的“三馆居”再次邂逅陶炉,干净的陶炉壁,明晃晃的炉箅子,铁炉如肺,煮水汹涌,喝的是武夷岩茶,高香;炉箅子上还烤着橙子、雪梨等水果,滋滋冒着果糖香氛。再看现在的炭,也多种多样了,有核桃烧成的,称之为“核桃炭”,依旧核桃形状,很雅致;亦有橄榄型的,称之为“橄榄炭”,炭火本身除了草木香还有一重果香在,且无烟,真是高级。近黄昏,茶过三巡,味道淡了,看人添茶的时候,再次撞见炉子里红通通的烟火,那一刻,我再次想起了祖父的眼睛。
⑥炭会过期吗?似乎不会。炭火通红,多少年过去了,温暖如斯不改。
(选自《大公报》2023.12.07)
①我至今记得祖父煮那锅牛舌牛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火柴点燃一根树枝生着炭火,颤颤巍巍地倒入清水,水沸后,他又吸吸溜溜地放入那些牛下水。
②不多时,地瓜的甜香开始再次霸占我们的鼻孔。
背影(节选)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它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也许你要说它不美。如果美是专指“婆娑”或“旁逸斜出”之类而言,那么,白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但是它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难道你就只觉得它只是树?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严肃,坚强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农民?难道你竟一点也不联想到,在敌后的广大土地上,到处有坚强不屈,就像这白杨树一样傲然挺立的守卫他们家乡的哨兵?难道你又不更远一点想到,这样枝枝叶叶靠紧团结,力求上进的白杨树,宛然象征了今天在华北平原纵横决荡,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座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只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