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陈康肃公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
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日“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
(选自《卖油翁》)
[乙]
王积薪棋术功成,自谓天下无敌。将游京师,宿于逆旅①。既灭烛,闻主人媼②隔壁呼其妇③曰:“良宵难遣,可棋一局乎?”妇曰:“诺。”媪曰:“第几道下子矣。”妇曰:“第几道下子矣。”各言数十。媪曰:“尔败矣。”妇曰:“伏局③。”积薪暗记,明日复其势,意思皆所不及也。
(选自《国史补》)
[注释]①逆旅:旅店。②媪(ao):老妇,指下文“妇”的婆婆。③妇:指儿媳。④伏局:认输。
①有卖油翁释担而立
②但手熟尔
③既灭烛
④意思皆所不及也
①尔安敢轻吾射!
②良宵难遣,可棋一局乎?
月光启蒙
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失去了记忆。我赶回老家去看她时,她[甲]地坐在藤椅里,依然那么[乙],但却不知我从哪里来,不知我来干什么,甚至不知我是谁。不再谈她的往事,不再谈我的童年,只是对着我笑,笑得我泪流满面。
微风吹乱了母亲的满头白发,如同故乡的天空飘满愁絮……
坐在面前的母亲忘却了她给我的那份爱,但故乡的天空不会忘记:是母亲那一-双勤劳的手为我打开民间文学宝库,给我送来月夜浓郁的诗情。
童年苦涩,夏夜却是美妙的。暑热散去了,星星出齐了,月亮升起来,柔和的月色洒满了我们的篱笆小院,这是孩子眼里最美的时辰。母亲忙完了一天的活计,洗完澡,换了一件白布褂子,在院中的干草堆旁,搂着我,唱起了歌谣:
“月亮出来亮堂堂,打开楼门洗衣裳,洗得白白的,晒得脆脆的。
“月姥娘,八丈高,骑白马,挎腰刀……”
“月儿弯弯像小船,带俺娘俩去云南,飞了千里万里路,凤凰落在梧桐树。凤凰凤凰一摆头,先盖瓦屋后盖楼。东楼西楼都盖上,再盖南楼遮太阳。”
她用甜甜的嗓音深情地为我吟唱,轻轻的,像三月的和风、小溪的流水。小院立即飘满她那芳香的音韵。
那时,我们过着清贫的日子,但 。黄河留给家乡的故道不长五谷,却疯长歌谣。母亲天资聪颖,一听就会。再加上我的外婆是唱民歌的能手,我的父亲是唱莲花落的民间艺人。母亲把故乡给予的爱, 亲人给予的爱,融为伟大的母爱,伴着月光给了我,让一颗混沌的童心豁然开朗。
母亲唱累了就给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讲牛郎织女天河相会的故事……高深莫测的夜空竟是个神话的世界。明月已至中天,母亲沉浸在如水的月色里,像一尊玉石雕像。沉静片刻,她又吟唱起了幽默风趣的童谣,把我的思绪从天上引到人间:
“小红孩,上南山,割荆草,编箔篮,筛大米,做干饭。小狗吃,小猫看,急得老鼠啃锅沿。”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老鼠老鼠你别急,抱个狸猫来哄你。”
“毛娃哭,住瓦屋。毛娃笑,坐花轿。毛娃醒,吃油饼。毛娃睡,盖花被。毛娃走,唤花狗,花狗伸着花舌头。”
民歌童谣唱过了,我还不想睡,就缠着她给我说谜语,让我猜。母亲说:“仔细听着:麻屋子,红帐子,里边睡个白胖子一一是什么呀? ”
我问:“朝哪里猜?”
母亲说:“朝吃的猜。”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硬是解不开。母亲笑着说:“你真笨,这是咱种的花生呀。”
母亲不识字,却是我的启蒙老师。她在月光下唱的那些明快、流畅、含蓄、深刻的民歌童谣,使我展开了想象的翅膀,飞向诗歌的王国。
母亲失去了记忆,而我心中却永远珍藏着那一轮明月……
①将“安详”、“慈祥”填入文中的甲、乙处。甲:乙:
②月光下,母亲为我唱民歌- --说谜语
那时,我们过着清贫的日子,但
她用甜甜的嗓音深情地为我吟唱,轻轻的,像三月的和风、小溪的流水。
有一天,我在家听到打门,开门看见老王直僵僵地 在门框里。往常他坐在蹬三轮的座上,或抱着冰伛着身子进我家来,不显得那么高。也许他平时不那么瘦,也不那么直僵僵的。他面色死灰,两只眼上都结着一层翳,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说得可笑些,他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就像我想象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我吃惊地说:“啊呀,老王,你好些了吗?”
他“嗯”了一声,直着脚往里走,对我伸出两手。他一手提着个瓶子,一手提着一包东西。
我忙去接。瓶子里是香油,包裹里是鸡蛋。我记不清是十个还是二十个,因为在我记忆里多得数不完。我也记不起他是怎么说的,反正意思很明白,那是他送我们的。
我 说:“老王,这么新鲜的大鸡蛋,都给我们吃?”
他只说:“我不吃。”
我谢了他的好香油,谢了他的大鸡蛋,然后转身进屋去。他赶忙止住我说。“我不是要钱。”
我也赶忙解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了。”
他也许觉得我这话有理,站着等我。
我把他包鸡蛋的一方灰不灰、蓝不蓝的方格子破布叠好还他。他一手拿着布,一手攥着钱,滞笨地转过身子。我忙去给他开了门,站在楼梯口,看他直着脚一级一级下楼去,直担心他半楼梯摔倒。等到听不见脚步声,我回屋才感到抱歉,没请他坐坐喝口茶水。可是我害怕得糊涂了。那直僵僵的身体好像不能坐,稍一弯曲就会散成一堆骨头。我不能想象他是怎么回家的。
但不知为什么,每想起老王,总觉得心上不安。因为吃了他的香油和鸡蛋?因为他来表示感谢,我却拿钱去侮辱他?都不是。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