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船长【注】
【瑞典】特朗斯特罗姆 李笠译
我们有许多影子。我走在
九月夜晚的回家路上,Y
从躺了四十年的坟墓里走出
与我结伴
起初他空如虚影,只是个名字
但他的思想
比时间走得快
并追上了我们
我把他的眼睛放在我的眼睛里
于是看到战争的海洋
他驾驶的最后的那条船
在我们的脚底下生长
前前后后爬动着大西洋的船队
有的将幸存下去
有的被打上了记号
(看不见的记号)
失眠的昼夜竞相交替
但与他无关——
救生衣穿在油布大衣下
他没有回家
一阵内心的哭泣
让他的血在加的夫的一家医院流尽
他终于躺下
变成地平线
再见,时速十一迈的船队!再见1940!
世界史在这里结束
轰炸机悬挂在空中
石南的野地开花
一张世纪初的照片展示一道海岸
六个穿盛装的男孩站在那里
他们手捧帆船
多么严肃的表情!
对他们中的一些人船变成了生死
而描述死者
也仅仅是游戏
因将到的东西而变得沉重
(有删改)
【注释】本诗描写的是二战初期发生在欧洲北海靠近英国一侧的一场海战,准确地说,是德国空军对一支盟军运输船队发动的空袭。诗中称Y为船长而非舰长,表明他是一名盟军货船船长。
没有走的路
【美】弗罗斯特 飞白译
金黄的林中有两条岔路,
可惜我作为一名过客,
不能两条都走,我久久踌躇,
极目遥望一条路的去处,
直到它在灌木丛中隐没。
我走了第二条,它也不坏,
而且说不定更加值得,
因为它草多,缺少人踩;
不过这点也难比较出来,
两条路踩的程度相差不多。
那天早晨两条路是一样的,
都撒满落叶,还没踩下足迹。
啊﹐我把第一条路留待来日!
尽管我明白:路是连着路的,
我怀疑是否还能重返旧地。
此后不论岁月流逝多少,
我提起此事总要伴一声叹息:
两条路在林中分了道,而我呢,
我选了较少人走的一条,
此后的一切都相差千里。
(有删改)
殷夫
别了,我最亲爱的哥哥,
你的来函促成了我的决心,
恨的是不能握一握最后的手,
再独立地向前途踏进。
二十年来手足的爱和怜,
二十年来的保护和抚养,
请在最后的一滴泪水里,
收回吧,作为恶梦一场。
在你的一方,哟,哥哥,
有的是,安逸,功业和名号,
是治者们荣赏的爵禄,
或是薄纸糊成的高帽。
只要我,答应一声说,
“我进去听指示的圈套,”
我很容易能够获得一切,
从名号直至纸帽。
但你的弟弟现在饥渴,
饥渴着的是永久的真理,
不要荣誉,不要功建,
只望向真理的王国进礼。
这,就是你弟弟的前途,
这前途满站着危崖荆棘,
又有的是黑的死,和白的骨,
又有的是砭人肌筋的冰雹风雪。
但他决心踏上前去,
真理的伟光在地平线下闪照,
死的恐怖都辟易远退,
热的心火会把冰雪溶消。
别了,哥哥,别了,
此后各走前途,
再见的机会是在,
当我们和你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
(有删改)
致大海
舒婷
大海的日出
引起多少英雄由衷的赞叹;
大海的夕阳
招惹多少诗人温柔的怀想。
多少支在峭壁上唱出的歌儿,
还有海风日夜
日夜地呢喃;
多少行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
多少次向天边扬起的风帆,
都被海涛秘密、
秘密地埋葬。
有过咒骂,有过悲伤
有过赞美,有过荣光。
大海——变幻的生活,
生活——汹涌的海洋。
哪里是儿时挖掘的沙穴?
哪里有初恋并肩的踪影?
呵,大海,
就算你的波涛
能把记忆涤平,
还有些贝壳,
撒在山坡上,
如夏夜的星。
也许漩涡眨着危险的眼,
也许暴风张开贪婪的口,
呵,生活,
固然你已断送
无数纯洁的梦,
也还有些勇敢的人,
如暴风雨中
疾飞的海燕。
傍晚的海岸夜一样冷清,
冷夜的巉岩死一般严峻。
从海岸到巉岩,
多么寂寞我的影;
从黄昏到夜阑,
多么骄傲我的心。
“自由的元素”呵,
任你是佯装的咆哮,
任你是虚伪的平静,
任你掳走过去的一切,
一切的过去——
这个世界
有沉沦的痛苦,
也有苏醒的欢欣。
1973年2月
(有删改)
你的名字
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
轻轻地唤你的名字每夜每夜。
写你的名字
画你的名字
而梦见的是①____:
如日,如星,你的名字。
如灯,如钻石,你的名字。
如缤纷的火花,如闪电,你的名字。
②____,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在树上。
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树上。
③____,
啊啊,多好,多好,
你的名字也大起来。
大起来了,你的名字。
亮起来了,你的名字。
于是,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呼唤你的名字。
金黄的稻束
郑敏
金黄的稻束站在
割过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
黄昏的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
收获日的满月在
高耸的树巅上
暮色里,远山
围着我们的心边
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
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你们
在这伸向远远的一片
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
静默。静默。
历史也不过是
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
而你们,站在那儿,
将成为人类的一个思想。
煤的对话
艾青
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万年的深山里
我住在万年的岩石里
你的年纪——
我的年纪比山的更大
比岩石的更大
你从什么时候沉默的?
从恐龙统治了森林的年代
从地壳第一次震动的年代
你已死在过深的怨愤里了么?
死?不,不,我还活着——
请给我以火,给我以火!
1937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