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身体又痛又发僵,他的伤口和身上一切用力过度的部分都由于夜里的寒冷而痛得厉害。他想:我希望我不必再去跟它们斗啦。我多么希望我不必再跟它们斗啦。我多么希望我不必跟它们斗呀。
可是到了半夜的时候,他又跟它们斗起来,这一回他知道斗也不会赢了。它们是成群结队来的,他只看到它们的鳍在水里划出的纹路,看到它们扑到死鱼身上去时所放出的磷光。他用棍棒朝它们的头上打去,听到上下颚裂开和它们钻到船下面去咬鱼时把船晃动的声音。凡是他能够感觉到的,听见的,他就不顾一切地用棍棒劈去。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那根棍,随着棍就丢掉了。
他把舵把从舵上拽掉,用它去打,去砍,两只手抱住它,一次又一次地劈下去,但是它们已经蹿到船头跟前去咬那条死鱼,一忽儿一个接着一个地扑上来的时候,它们把水面下发亮的鱼肉一块一块地撕去了。
最后,一条鲨鱼朝死鱼的头上扑来,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于是他用舵把对准鲨鱼的头打去,鲨鱼的两颚正卡在又粗又重的死鱼头上,不能把它咬碎。他又迎面劈去,一次,两次,又一次。他听到舵把折断的声音,再用那裂开了的桨把往鲨鱼身上戳去。他觉得桨把已经戳了进去,他也知道把子很尖,因此他再把它往里面截。鲨鱼放开鱼头就翻滚着沉下去。那是来到的一大群里最后的一条鲨鱼。它们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吃了。
老头儿现在简直喘不过气来,同时他觉得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儿道带铜腥气,甜滋滋的,他一时间害怕起来。他担心了一会儿。不过那种味道并不浓。
他往海里吐了一口唾沫,说:“吃吧,星鲨。做你们的梦去,梦见你们弄死了一个人吧。”
他知道他终于给打败了,而且一点补救的办法也没有,于是他走回船梢,发现舵把的断成有缺口的一头还可以安在舵的榫头上,让他凑合着掌舵。他又把麻袋围在肩膀上,然后按照原来的路线把船驶回去。现在他在轻松地驶着船了,他的脑子里不再去想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什么事都已过去,现在只要把船尽可能好好地、灵巧地开往他自己的港口去。夜里,鲨鱼又来咬死鱼的残骸,象一个人从饭桌子上捡面包屑似的。老头儿睬也不睬它们,除了掌舵,什么事儿都不睬。他只注意到他的船走得多么轻快,多么顺当,没有极重无比的东西在旁边拖累它了。
船还是好好的,他想。完完整整,没有半点儿损伤,只除了那个舵把。那是容易配上的。
他感觉到他已经驶进海流里面,看得出海滨居住区的灯光。他知道他现在走到了什么地方,到家不算一回事儿。
节选自海明威——《老人与海》
人们之所以喜欢阅读长篇小说的原因,是因为小说能通过精心构思的故事情节来塑造人物形象和社会生活。而长篇小说的标志就是长度和密度。
长篇小说的长度,是指小说的篇幅。那些篇幅不长的小说很难有长江大河般的波澜壮阔之美。但是,把小说写长,① , 而是一种胸中的大气象,一种艺术的大营造。我认为一个作家能够写好长篇小说,关键是要具有“长篇胸怀”。“长篇胸怀”者,胸中有大丘壑、大山脉、大气象。大苦闷、大悲悯、大抱负、大精神,“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大感悟——这些都是长篇胸怀的内涵。
长篇小说的密度,是指密集的事件、密集的人物、密集的思想。思想之潮汹涌澎湃,裹挟着事件、人物排山倒海而来,让人目不暇接。密集的事件当然不是对事件的简单罗列,不是流水账。密集的人物当然不是沙丁鱼罐头式的密集,而是要个个鲜活、千姿百态。密集的思想,是指多种思想的冲突。如果一部小说只有所谓正确思想,所谓简单的、公式化的善恶对立,② 。即便是羊羔,也要吃青草;即便是小鸟,也要吃昆虫;即便是好人,也有恶念头。好的长篇应该是“众声喧哗”,应该是多义多解。
花与诗
王往
那一年三月,我们市的作协与石湖镇联办了一个笔会,就是冲着当地千亩桃园美景去的。
春光大好,吃饱喝足,既可亲近乡土,又可借物咏怀,还可以营造一下和谐局面,谁不高兴呢?市内的、各县区的大大小小的人物装了一辆大巴车,另有领导专车和个别自驾者,一路欢歌,奔向了石湖镇。
镇长也是个诗人,特别热心此项活动,在桃园里辟了一块地,搭了舞台。上午开完会后,下午就是歌咏会:作家们自娱自乐,以唱歌、朗诵为主。与会者都夸这个策划好,别出心裁。我没报表演节目,就在台下看着,好看的就多看一会儿,不好看的就随意走动走动。
当我走到舞台前方西北角时,看到一个小媳妇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舞台边。因为眼前总有人走动,她不时地左右侧着身子。小男孩想挣脱她的手,被她一用力又拉住了。小男孩说:“妈妈,我看不见。”她说:“妈妈抱你。”说着,就去抱孩子。孩子往后一退说:“我不要你抱,你抱不动我。”她笑笑:“那你自己玩,别瞎跑啊。”孩子笑着跑开了。
她身材娇小,瓜子脸上有一双漂亮的凤眼。不过,脸色有些憔悴。别人都穿着夹克,她还穿着羽绒衣,和这桃花朵朵开的春色极不协调。
她看得很投入。有一个诗人朗诵得比较动情,她的眼里就溢出了泪水。
这时候,一个老妇走到她身边,半是抱怨半是心疼地说:“三蝶,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这身体能出来吗?走,跟我回去,孩子呢?”这个叫三蝶的少妇指着人群里的孩子说:“在那儿呢!妈,你回去,我看一会儿再走。”老妇说:“你怎么不听话呢?快带孩子回去,别受了凉。”少妇有些着急,眉头拧了一下说,我自己知道,一点儿风没有,哪会受凉?”
老妇很无奈地叹着气。
我挪了个地方,又站下了。这时候,老妇走到我身边,嘀咕了一句:“唉,好话也不听。”
我朝老妇看了一下,老妇似有好多苦恼急于说出,朝小媳妇的方向望了一眼对我说:“那是我媳妇,她的病不轻呢。”
我说:“哦?”
老妇说:“生的是那种病,治不好了。”
我很吃惊。“那种病”是我们这里人对“癌症”的讳称。
老妇又说:“这孩子命苦,十几岁就出去打工了,得了这病时才25岁,就在去年。”
我一阵难过,问老妇:“治了多长时间?”
老妇说:“去了几回医院,就没钱了,男人现在还在外头挣钱呢,她在家吃点儿中药,拖着。唉,也不晓得能拖多长时间,要是能拖下去就好了……有病了,脾气不好,不听话……”老妇说完,擦了一下眼睛。我不忍心看,低下头去。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把野花上了台,献给了正唱歌的一位作家,作家显然很感动,接过花后给小女孩鞠了一躬,观众们也很意外,想不到小女孩会有这么个机灵劲儿。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一位女诗人朗诵完了,那个小媳妇的儿子跑了上去,也献上了一束野花。主持人煽情地说:“这是最朴素的花,也是最有原生态气息的花,最美的花。鲜花送诗人,说明我们石湖镇是个有情有义的地方,说明我们石湖镇的孩子天生具有诗的品性,让我们为孩子为诗人为这春天的聚会鼓掌!”主持人一讲话,小男孩倒紧张了,又抹鼻涕又挠耳朵,不知怎么办好,突然拔腿就跑,跑到台边时跌了一跤,马上爬起来,又跑走了。台下笑成一片,再次鼓掌。
我看到小男孩跑到了他母亲身边。他大口喘着气,鼻尖冒着汗,小脸蛋涨得通红。他一到母亲身边,就紧紧依偎着母亲。他的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发,朝他笑着。她的脸色好像不再那么憔悴了,呈现出淡淡的红晕。
歌咏会结束了,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我和几个文友就往桃园深处走去,边走边聊。走了一段路,我看见了那个小媳妇和她的儿子。小男孩又采了一把野花,递给他的母亲。
小男孩说:“妈妈,你也会写诗,刚才人家说有花送诗人,我要送你花。”
小媳妇纠正儿子说:“是鲜花送诗人,不是有花送诗人,懂不懂?”
小男孩说:“嗯,懂了,是鲜花。”
小媳妇接过花说:“好看!宝贝,妈妈以后不写诗了,你送不送妈妈花?”
小男孩说:“你写嘛,写那么长那么长——”小男孩伸开胳膊比画着。
小媳妇笑了:“好的,妈妈写,以后,妈妈就在这桃园里写了,天天在这儿,年年在这儿,想妈妈时,就给妈妈送花,好不好?”
小男孩说:“好!”
小媳妇又笑了,想要亲儿子时,看见了我们,有些羞,拉起儿子的手说:“宝贝,走,回家去。”
小男孩挣脱小媳妇的手,在前面蹦蹦跳跳,小媳妇加快了步子。
很快,他们就走远了,隐入花海中了。
(有删改)
老人与海(节选)
海明威
早上,孩子朝门内张望,他正熟睡着。风刮得正猛,那些漂网渔船不会出海了,所以孩子睡了个懒觉,跟每天早上一样,起身后就到老人的窝棚来。孩子看见老人在喘气,跟着看见老人的那双手,就哭起来了。他悄没声儿地走出来,去拿点咖啡,一路上边走边哭。
许多渔夫围着那条小船,看着绑在船旁的东西,有一名渔夫卷起了裤腿站在水里,用一根钓索在量那死鱼的残骸。
孩子并不走下岸去。他刚才去过了,其中有个渔夫正在替他看管这条小船。
“他怎么啦?"一名渔夫大声叫道。
“在睡觉,"孩子喊着说。他不在乎人家看见他在哭。"谁都别去打扰他。”
“它从鼻子到尾巴有十八英尺长,"那量鱼的渔夫叫道。
“我相信,”孩子说。
他走进露台饭店,去要一罐咖啡。
“要烫,多加些牛奶和糖在里头。”
“还要什么?”
“不要了。过后我再看他想吃些什么。”
“多大的鱼呀,"饭店老板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鱼。你昨天捉到的那两条也满不错。”
“我的鱼,见鬼去,"孩子说,又哭起来了。
“你想喝点什么吗?"老板问。
“不要,”孩子说。“叫他们别去打扰圣地亚哥。我就回来。”
“跟他说我多么难过。”
“谢谢,”孩子说。
孩子拿着那罐热咖啡直走到老人的窝棚,在他身边坐下,等他醒来。有一回眼看他快醒过来了。可是他又沉睡过去,孩子就跨过大路去借些木柴来热咖啡。
老人终于醒了。
“别坐起来,”孩子说。"把这个喝了。"他倒了些咖啡在一只玻璃杯里。
老人把它接过去喝了。
“它们把我打败了,马诺林,"他说。"它们确实把我打败了。”
“它没有打败你。那条鱼可没有。”
“对。真个的。是后来才吃败仗的。”
“佩德里科在看守小船和打鱼的家什。你打算把那鱼头怎么着?”
“让佩德里科把它切碎了,放在捕鱼机里使用。”
“那张长嘴呢?”
“你要你就拿去。”
“我要,”孩子说。"现在我们得来商量一下别的事情。”
“他们来找过我吗?”
“当然啦。派出了海岸警卫队和飞机。”
“海洋非常大,小船很小,不容易看见,”老人说。他感到多么愉快,可以对一个人说话,不再只是自言自语,对着海说话了。"我很想念你,"他说。"你们捉到了什么?”
“头一天一条。第二天一条,第三天两条。”
“好极了。”
“现在我们又可以一起钓鱼了。”
“不。我运气不好。我再不会交好运了。”
“去它的好运,”孩子说。"我会带来好运的。”
“你家里人会怎么说呢?”
“我不在乎。我昨天逮住了两条。不过我们现在要一起钓鱼,因为我还有好多东西需要学。”
“我们得弄一支能扎死鱼的好长矛,经常放在船上。你可以用一辆旧福特牌汽车上的钢板做矛头。我们可以拿到瓜纳巴科亚①去磨。应该把它磨得很锋利,不要回火锻造,免得它会断裂。我的刀子断了。”
“我去弄把刀子来,把钢板也磨磨快。这大风要刮多少天?”
“也许三天。也许还不止。”
“我要把什么都安排好,”孩子说。"你把你的手养好,老大爷。”
“我知道怎样保养它们的。夜里,我吐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感到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把这个也养养好,”孩子说。"躺下吧,老大爷,我去给你拿干净衬衫来。还带点吃的来。”
“我不在这儿的时候的报纸,你也随便带一份来,"老人说。
“你得赶快好起来,因为我还有好多东西要学,你可以把什么都教给我。你吃了多少苦?”
“可不少啊,”老人说。
“我去把吃的东西和报纸拿来,”孩子说。"好好休息吧,老大爷。我到药房去给你的手弄点药来。”
“别忘了跟佩德里科说那鱼头给他了。”
“不会。我记得。”
孩子出了门,顺着那磨损的珊瑚石路走去,他又在哭了。
那天下午,露台饭店来了一群旅游者,有个女人朝下面的海水望去,看见在一些空气酒听和死梭子鱼之间,有一条又粗又长的白色脊骨,一端有条巨大的尾巴,当东风在港外不断地掀起大浪的时候,这尾巴随着潮水晃来晃去。
“那是什么?"她问一名侍者,指着那条大鱼的长长的脊骨,它如今仅仅是垃圾,只等潮水来把它带走了。
“Tiburon① , "侍者说,"Eshark②。"他打算解释这事情的经过。③
“我不知道鲨鱼有这样漂亮的尾巴,形状这样美观。”
“我也不知道,"她的男伴说。
在大路另一头老人的窝棚里,他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躺着,孩子坐在他身边,守着他。老人正梦见狮子。
注:①西班牙语:鲨鱼。
②这是侍者用英语讲"鲨鱼"(shark)时读别的发音,前面多了一个元音。
③他想说这是被鲨鱼残杀的大马林鱼的残骸,但说到这里,对方就错以为这是鲨鱼的骨骼了。
《老人与海》梗概:古巴老渔夫圣地亚哥在连续八十四天没捕到鱼的情况下,终于独自钓上了一条大马林鱼,但这条鱼硕大无比,老渔夫在与它搏斗三天两夜后才将他杀死。归程中,老渔夫的帆船一再遭到鲨鱼的袭击。回港时,那条大马林鱼只剩下了鱼头、鱼尾和一条脊骨。
《老人与海》塑造了一个经典的硬汉形象,老人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老渔夫圣地亚哥象征着一种硬汉子精神的哲理化,一种压倒命运的力量,超越了人生中的磨难、辉煌、成功抑或是失败的一种永恒的、超时空的存在。( )。作者用马林鱼象征人生的理想,用鲨鱼象征无法摆脱的悲刷命运,用大海象征________的人类社会;圣地亚哥则是人类中的勇于与强大势力搏斗的“硬汉子”的代表,他那不幸的捕鱼遭遇象征人类总是与厄运不断抗争。
圣地亚哥虽然失败了,但他在与鲨鱼斗争的过程中表现出了超常的毅力和勇气,取得了一种不可被征服的精神上的胜利,他可以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老人没有被任何困难压倒,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与生活中的磨难进行______的斗争。人生本来就是一种无止境的追求,前方的路______如何,需要我们亲身去______、去探索,只要自己勇敢顽强地以一颗自信的心去迎接挑战,你将永远是一个真正的胜利者!
等了一整天
海明威
我们还睡在床上的时候,他走进屋来关上窗户,我就看出他象是病了。他浑身哆嗦,脸色煞白,走起路来慢吞吞,似乎动一动都痛。
“怎么啦,沙茨?”
“我头痛。”
“你最好回到床上去。”
“不,没事儿。”
“你回床上去。等我穿好衣服就来看你。”
可是等我下楼来,他已经穿好衣服,坐在火炉边,一看就是个病得不轻,可怜巴巴的九岁男孩。我把手搁在他脑门上,就知道他在发烧。
“你上楼去睡觉吧,”我说,“你病了。”
“我没事儿。”他说。
医生来了,他给孩子量了量体温。
“几度?”我问他,
“一百零二度①。”
在楼下,医生留下三种药,是三种不同颜色的药丸,还吩咐了服用方法。一种是退热的,另一种是泻药,第三种是控制酸的。他解释说,流感的病菌只能存在于酸性状态中。他似乎对流感无所不知,还说只要体温不高过一百零四度就不用担心。这是轻度流感,假如不并发肺炎就没有危险。
回屋后我把孩子的体温记下来,还记下吃各种药丸的时间。
“你要我念书给你听吗?”
“好吧,你要念就念吧。”孩子说。他脸色煞白,眼睛下面有黑圈。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似乎超然物外。
我大声念着霍华德·派尔②的《海盗集》。但我看得出他不在听我念书。
“你感觉怎么样,沙茨?”我问他。
“到目前为止,还是老样子。”他说。
我坐在他床脚边看书,等着到时候给他吃另一种药。本来他睡觉是轻而易举的,但我抬眼一看,只见他正望着床脚,神情十分古怪。
“你干吗不想法睡一会儿?要吃药我会叫醒你的。”
“我情愿醒着。”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要是你心烦就不用在这儿陪我,爸爸。”
“我没心烦。”
“不,我是说,如果这事会给您带来烦恼的话,您就不用待在这里了。”
我以为他也许有点头晕,到了十一点我给他吃了医生开的药丸后就到外面去了一会儿。
那天天气晴朗寒冷,地面上盖着一层雨夹雪都结成冰了,因此看上去所有光秃秃的树木,灌木,修剪过的灌木,全部草地和空地上面都涂上层冰。我带了一条爱尔兰长毛小猎狗顺那条路,沿着一条结冰的小溪散散步,但在光滑的路面上站也好,走也好,都不容易,那条红毛狗跳一下滑倒了,我也重重摔了两交,有一次我的枪都掉下来,在冰上滑掉了。
一群鹌鹑躲在悬垂着灌木的高高土堤下,被我们惊起了,它们从土堤顶上飞开时我打死了两只。有些鹌鹑栖息在树上,但大多数都分散在一丛丛灌木林间,必须在长着灌木丛那结冰的土墩上蹦几下,它们才会惊起呢。你还在覆盖着冰的、富有弹性的灌木丛中东倒西歪,想保持身体重心时,它们就飞出来了,这时要打可真不容易,我打中了两只,五只没打中,动身回来时,发现靠近屋子的地方也有一群鹌鹑,心里很高兴,开心的是第二天还可以找到好多呢。
到家后,家里人说孩子不让任何人上他屋里去。
“你们不能进来,”他说,”千万不要被我传染。”
我上楼去看他,发现他还是我离开他时那个姿势,脸色煞白,不过由于发烧脸蛋绯红,象先前那样怔怔望着床脚。
我给他量体温。
“几度?”
“好象是一百度。”我说。其实是一百零二度四分。
“是一百零二度。”他说。
“谁说的?”
“医生说的。”
“你的体温还好,”我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不担心,”他说,“不过我没法不想。”
“别想了,”我说,“别急。”
“我不急,”他说着一直朝前看。显然他心里藏着什么事情。
“把这药和水一起吞下去。”
“你看吃了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啦。”
我坐下,打开那本《海盗集》,开始念了,但我看得出他没在听,所以我就不念了。
“你看我几时会死?”他问。
“什么?”
“我还能活多久才死?”
“你不会死的。你怎么啦?”
“哦,是的,我要死了。我听见他说一百零二度的。”
“发烧到一百零二度可死不了。你这么说可真傻。”
“我知道会死的。在法国学校时同学告诉过我,到了四十四度你就活不成了。可我已经一百零二度了。”
原来从早上九点钟起,他就一直在等死,都等了一整天了。
“可怜的沙茨,”我说,“可怜的沙茨宝贝儿,这好比英里和公里。你不会死的。那是两种体温表啊。那种表上三十七度算正常。这种表要九十八度才算正常。”
“这话当真?”
“绝对错不了,”我说,“好比英里和公里。你知道我们开车时车速七十英里合多少公里吗?”
“哦!”他说。
可他紧盯着床脚的目光渐渐轻松了一些,一直绷着的那股劲儿也终于缓了下来。第二天,他轻松极了,为了一点儿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就大哭大叫起来。
(有改动)
(注)①一百零二度:这里指华氏度,约38.9℃。②霍华德·派尔(1853-1911):美国作家、画家,作品大多取材于美国殖民地时期及内战时期的史实及传说,除撰文外,还作画。